表哥写的是:安心静养,不要再管。
我摇了摇头,“表哥,我变成这样不是因为害怕或者忧思过重,只是因为生气——这些人为了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,已经杀了太多人,我们如果稍微显露出一点退缩的意图,只会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,我要让他们明白,无论如何,这件事我都一定要查下去。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,今天这样暂时性的失聪,只有让真相浮出水面才能让我恢复。”
含冬临死前劝我的话,我没办法答应她,我一定要为所有人讨回一个公道。
表哥张了张口似乎还想再劝,然而看到我坚定不移的目光,他无奈叹了口气,算是最终默认了我的做法。
表哥把我的想法转述给父母以后,家里的其他人都不再劝我,任由我去查刑部的卷宗。
听不见声音以后,我变得能更加集中注意力于手头的事,许多细小的线索都在我眼前慢慢被串联,失聪对我来说,似乎反而成了一件好事。
那批被烧毁的卷宗,虽然现在已经不知道里面的内容,但可以从缺失的部分推断,卷宗多集中于竟宁元年到二年这段时间。
这段时间,朝堂内发生的最大的事,就是随太、祖开国的士族蒋氏离京。
如果如今的事件都与蒋氏离京有关,最后的结果,难道又是与士庶争端有关?
我捂了捂脸,感到一丝头疼,视线从指缝中看出去,却看到了表哥和卓梦似乎在争论着什么。
此时我身在卓府,所看的卷宗都是由表哥从刑部带回的副本,他不放心我再去刑部。我刚才看得认真,也不知卓梦何时进来,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。
但这么多天以来,我已经把自己读唇语的本事练得七七八八,看得懂他们口中大部分的话,至于剩下的,连蒙带猜,也能拼凑出全貌。
卓梦说的是:哥,你是不是怀疑徐子烨?
表哥把手背在身后,一脸无奈,说:卷宗确实是在他来过卓府以后失窃,说明有三种情况,一是这两件事碰巧凑到了一块,二是徐子烨盗走卷宗,三是有人蓄意扰乱视听就是要把脏水往徐子烨身上泼——如果真是第三种情况,你现在不该来怪我怀疑徐子烨,而是该担心徐家惹上了麻烦。
第66章
卓梦深吸了一口气说:那这个泼脏水的人实在是太不了解徐子烨了,徐子烨绝对不会杀阿尧。
表哥肃容道:我也希望如此。
卓梦听表哥说完,平复好情绪,揉揉略微有点发红的鼻头,转身走了出去,看方向似乎是准备出门散心。
“杀阿尧?”我不禁有些怀疑地问表哥,“卓梦刚才说徐子烨不会杀阿尧?发生了什么事?是不是我读错了唇语?”
表哥回头望我一眼,眉眼间盛满的忧虑和无奈证明我没有读错,他望着我道:你怎么还这么费心,都说了让你安心静养。
我忽然明白,他只是想趁着我听不见的机会,干脆隐瞒我一些事,让我少担心一点罢了。
表哥见我依旧望着他,一副准备刨根问底的架势,无奈坐下,把要说的话写在纸上递给我看:三日前,司空尧随母上山游玩,途中失足跌入山涧,尸首已由司空家派人收敛,当天一同游玩的还有徐子烨及其母,除司空尧以外,其他人均毫发无伤。
司空尧死了,而动手的人有可能是徐子烨,这让卓梦如何接受?
卓梦自从进入书院的当天就与徐子烨和司空尧相识,三人一直是亲密无间的玩伴,就连姐姐婚礼当日,这三个都是一起去逛的东平王府后院,碰上我和檀旆后,檀旆还亲自送了他们想吃的糕点。
那时的他们在我眼里就是一群孩子,像我和夏锦如魏成勋一样拥有书院同窗的情谊,不,他们甚至更好,他们之中根本没人在乎徐子烨的庶族身份。
即使是我,也不相信魏成勋有朝一日会害夏锦如,更何况是他们。
然而不相信是一回事,线索的指向却是另一回事,如果有一天所有的线索都告诉我魏成勋杀了夏锦如,我恐怕做不到卓梦这般坚定。
卓梦的坚定,我又不知是好是坏。
我抖了抖手里的卷宗问表哥,“许智为何要烧那批陈年卷宗的原因,你已经查出来了吧?”
表哥沉默着点头。
他查出来却不告诉我,除了不想让我担心以外,还有其他原因。
陈家培养死士的年头甚早,最晚肯定也在二十年以前,因为我家的管家就是在二十年以前进的单府。
这批死士渗入旭京,搜集着所有朝臣家中的情报,朝臣中若有手脚不干净的,所做的事必会成为被用来要挟的把柄。
十七年前,幕后主使利用这些把柄威逼手脚不干净的朝臣污蔑蒋氏,但不是人人都有极好的伪装技能,他们虽然奉命说一些谎话,却还是让负责询问的刑部官员看出了端倪。
因此,那批卷宗上留下了一些痕迹——询问者问受审者是否受到威胁,受审者说没有,可询问者发现受审者神情不对。
许智烧毁的,正是这些记录了蛛丝马迹,可以用来证明当时朝臣正受到威胁的卷宗。
将所有线索整合起来,便可得出一个结论:幕后主使十七年前以污蔑的手段把士族蒋氏驱离旭京,却在十七年后被东平王府查到了线索,为了毁灭证据,幕后主使启用死士,做了这一系列的事。
会做这种事的人,首先想到的便是庶族,因士庶争斗而不择手段,豢养死士以驱逐政敌。
庶族之中嫌疑最大的又是徐家,十七年前的朝堂之上,跟蒋氏政见不同分歧最大的就是徐家,而且徐家也有能力和财力供养陈家留下来的死士。
之所以不怀疑庶族领袖东平王府,是因为那时东平王尚在漠北,与异族对峙,未封王爵,未入朝堂。
但东平王如今毕竟是庶族领袖,当年权势最大的士族蒋氏离京,朝堂只剩一群掀不起风浪的小虾米,也给东平王府势力的崛起以可乘之机。
最后的结果若查到庶族这边,东平王会秉公处理,还是纵容包庇,谁也不知道。
以单家和东平王府的关系,表哥也不能主动告诉我这些,否则便是有违刑部条例,泄露机密。
表哥只能尽己所能,让我知道能知道的事,不让我有被瞒着的无力感。
“我……不查了。”现在我总算知道了真相,知道了表哥的难处,也知道了不该再任性,便把卷宗收起来放好,推给表哥道:“这几日,给你添麻烦。”
表哥拍拍我的头说:没有的事。
我只是遗憾不能亲手帮含冬报仇——死士这种职业,世上本不应该存在,而所有利用死士为自己图谋私利的人,都该受到沅国律法制裁。
我辞别表哥以后牵着马走出卓府,发现卓梦也没走远,正蹲在门外逗弄一只白色的大狗。